老井_5

老井有多老，谁也说不清。

但是老井真的老了。

厚厚的石板把井口盖得严严实实，任我望穿石板再也看不见井底那曾经隐约可见的水波。常年湿润的井沿已被岁月的流光风干，留下一地沧桑的裂纹。辘轳历经了太多风吹日晒，垂下了疲惫的头。

老井生在与我们家一墙之隔窄窄的二爹家的院里。两个院子的墙上有一个低矮的小门，常年开着，老井理所当然的属于两家共有。

一直在想，老井年轻的时候一定是生长在一个大院子里，随着家里人口逐渐增多，然后分家，所以才被一堵墙划到了隔壁。

这个设想我没有找人印证，只是想想而已。我喜欢让老井生活在我的想象和回忆里，让它多一些神秘和亲近。

老井年轻时很水灵，井沿总是湿漉漉的。每天它都要为两家二十几口人提供全部生活用水。它见证了一代又一代人的悲欢离合，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的岁月轮回。

不知道老井到底经历了多少个春夏秋冬，在我心里，绿树成荫，花香鸟语的夏天里，老井比春天要更快乐。因为城里人都回来收割麦子了，家里比往常热闹了很多。劳作的季节需要大量的水，老井的输出比其它季节更多，来陪它的人也更多。

年轻的老井不喜欢孤独，它盼着人们来井边打水，它喜欢听铁环碰撞时发出的清脆的响声，它喜欢看孩子们从打上来的水桶里迫不及待舀水喝的声音。

“咕咚咕咚…”，这声音和风声雨声一样动听，和阳光月光一样熨帖。

那时候，我们总会好奇地站在井边看老井，想知道老井有多深。每当这时老井就会着急，怕我们掉进去，但它不能和我们说话，着急时只能使劲摇头，我们就会看见井底里隐约晃动的水波，然后满足地跑开。

年轻时候，老井喜欢看孩子们在院子里跑进跑出，喜欢看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地吃饭、说话。我们有多快乐，它就有多开心。所以老井年轻的时间很长，老去只是这几年的事。

有一天它熟悉的土墙死了，新生出一堵没有小门的砖墙；井边的黄土地死了，长出一地灰色的水泥，生出一座漂亮的砖瓦房。

院里新装的水龙头轻轻一拧，水就流出来了，再没人来井边打水，老井于是迅速地老了。

老去的老井越来越孤独。孤独的它只好和院里的花说话，和偶尔停留在辘轳上的麻雀说话，和在它身上结网的蜘蛛说话。不想说话时就望着远处越来越绿的北山和天上的白云发呆。

老井知道，有一天他也会和它熟悉的土墙，土房和土地一块死去。但它不难过：那些年家里人来打水，长长的绳子一圈圈地绕，多辛苦啊，哪像水龙头这么方便！

只是它不明白，那些年孩子们都是大口喝着直接从井里打上来的水，从不会闹肚子。为什么现在的孩子一喝水龙头里流出的凉水就生病？是孩子变娇贵了，还是水变得不再干净？

看着干净漂亮的砖墙砖房和水泥院子。老井想，外面的世界是不是也变了呢？麻雀说，村里铺了水泥路，路边砌了花坛种上了花，池塘水干了栽上了树，成了小公园。旧村子死了，但生出了新的更漂亮的村子。

老井听到这些很高兴，但也有些难过，它知道很快它也要走了，和村子里其它的老井一起死去。但它们的血脉还会在地下流淌，然后以新的方式和人们相遇。

旧的总要老去，新的也总会出生。生活就是这么一代一代更迭的，像它经历过的无数个四季。老井明白这个道理。

后记：当我按照记忆中最后一次见老井时的情景写下这篇习作时，却听说老井早几年前已经被二爹填平了，心里顿时充满了失落。再回老家，我想我再也找不到哪怕一星半点儿时的印记了。习作不想改了，就当是留给老井，留给曾经快乐岁月的纪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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