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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来采花者,老来采花

时间:2022-07-14   浏览:0次

编辑荐:老来采花者,老来采花。不知今年这个已经随着季节交替离去的夏季,她是否还曾于我家门前后院的花丛里徘徊?

『如果有来生,你是否还愿意出生在这个小村子里,做个老来采花者』

很早之前就说过,附近村子里的老人大多爱花,尤爱采花。头发灰白的老太太们,细胳膊细腿,皱鼻子皱眼,对你笑出一排豁了口的牙,嘴里念着并不标准的普通话,手里的花环往前递了又递,只想径直塞进你手里。

这是春夏季节,经常能在河边码头见到的画面。

人们说,到了山水之间就要看山水,而自小生长在山水之间的我看的远不止山水,我眼里也有这伙老太太,她们在山水之间忙忙碌碌,似乎无处不在。

其中也有她。

她家中尚有家人,并不会无人理睬,也不会觉得无聊,其实并不同于其他家中无人陪伴的老人,但她仍喜欢与那伙卖花环的老太太们凑在一块。她喜欢采花,村里哪家哪户种有花,分别种有什么花、什么花种在哪里她知道得一清二楚。

近年来,我见她见得最多的时间是在夏天的傍晚,天上开始挂晚霞的时候,每到那时候她都会挽着一个水红色的小篮子不约而至,一朵又一朵,将我家门前后院开得正好的胭脂花连着蒂一同采下。她说连着蒂一同采下来的花才能放得久,过一晚再绑到花环上完全看不出是隔夜的花,依旧开得灿烂。

我与家人见到她,总跟她打招呼:“又来采花啊?”

她就笑,有点不好意思:“是啊,每天采一点点,做三五个花环卖卖。”

我们问她:“昨天卖了几个花环,生意好不好?”

她就老实回答:“没卖完,卖花环的人有点多,有些人不要。”表情有点局促,似乎我们的问题是在考核她的业绩,又似乎怕我们怪她常来采花。

其实在我年纪稍小些的时候,我的确曾与家人小声抱怨过:“老来采花,这样下去家里的花都会被采完的。”家人笑说不会。起初我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后来才知:采花的人永远不会将花采尽。

有一次我心血来潮说要给正在采花的她拍照,她笑着摆手:“老了老了,拍照不好看的。”说话间,腰背尽量挺直,以求让手机画面里的老太太看起来精神一些。

让人有些啼笑皆非。

其实说起来,我跟她接触得并不多,偶尔的见面问候也只是三两句短话而已,之所以会突然想起她,是因为奶奶的一句话。

随着工作的繁忙,我回家次数和时间不断地在缩减,前阵子回家还是因为要跟与奶奶一同出席一个长辈的葬礼。那位长辈还未到顺耳之年。同我们一同出席的还有我的父亲,当时我父亲正感叹生命的短暂和世事的突然,奶奶在这时忽的用家乡话感叹了一句,你秀兰姑不也是这样吗?

秀兰姑,很长时间里,我都无法将这个名字与记忆里的谁对应起来,当我后来知道这个名字的主人是谁时,却又更加恍惚了。

秀兰,与我的奶奶年岁相近,具体说来要比我奶奶小几岁,按辈分,我的父亲该叫她一声“姑”,我们小辈的则要唤她一声“婆”。

村里婆婆辈的人都会磨水豆腐,而她是村里唯一一个数十年如一日坚持磨水豆腐的人,她与磨豆腐的家伙物什就像一对老搭档,磨豆腐的木架子被她的双手握得光滑。我小时候见她,总在她家厨房,她家厨房里总摆着好几个水桶,水桶上盖着盖子,里头装着的都是磨好的嫩嫩的水豆腐。

小时候我很胆小,不爱说话,每次去买豆腐都得等到她开口问我:“这次要拿几块豆腐啊?”听到问话我才从兜里掏出大人给的豆腐钱递给她,她看了一眼,却并不先接钱,而是净了手,掀开其中一个水桶的盖子轻轻地伸手下去拿了豆腐装好袋递给我,最后才会用沾有水汽和豆香的手接过我手里皱巴巴的钱。

她,就是那个喜欢在夏天的傍晚、天上开始挂晚霞的时候挽着一个水红色的小篮子到我家门前后院将开得正好的胭脂花连着蒂一同采下的老人。

她这几十年来都留着尚未及肩的短发,头上常年戴着一个黑色疏尺的发箍,夏季的时候穿着薄薄的长袖带花的衣衫,见了我与我的妹妹总会忍不住拿自家孙女来与我们对比,之后则会夸我们而损自家孙女,我跟妹妹总会对此哭笑不得。

记忆中的她似乎笑着的时候更多,每一次见她时她几乎都在笑,在我小时候,她似乎总是在满是豆香味的厨房笑,当我长大许多,偶尔见她,她似乎总是在花丛中笑。

前段时间我打印了很多照片,有自己的,有父母与妹妹的,有奶奶的,也有奶奶的几个老姐妹的。因为我忽然想到,手机可能对我们来说是离不得身的东西,可是对一些老人来说,照片才是回忆的载体,她们不会看手机,相片却是个宝贝。于是我打算把打印出来的照片送给那些老人。

她的照片本在要打印的照片里面。我当时给她拍了照片,在她害羞地摆手说自己拍照不好看却同时站直腰背的时候,我把她当时的模样拍了下来,连同她手中的水红色篮子以及篮子里看得正好的胭脂花,一同保存在我的手机相册里,只可惜,她如今已无法再收下这份小礼物。

奶奶在忆起她的时候,总是会恍神,因为觉得她比自己年轻,却走得那样快,正是应了“匆匆”的意味,人世一遭,生也匆匆,长也匆匆,去也匆匆。没人知道她在这些岁月里究竟有几分享受,更没人知道,如果有来生,她是否还愿意出生在这个小村子里,前半生做个与豆腐作伴,后半生做个老来采花的人。

老来采花者,老来采花。不知今年这个已经随着季节交替离去的夏季,她是否还曾于我家门前后院的花丛里徘徊?

她的笑容,似乎一如既往地如同庭院里的胭脂花一般地灿烂?

长大后的我,再也不会抱怨那些喜欢编了花环拿去码头售卖的老人总到我家中采花,可是那些采花者,却是越来越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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