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馔或入撰，茶的入世和出世（约你喝茶 50）

原创 侯玲 侯玲小散文 

     在一个午后，我整理茶诗时，偶然看到曾经吃过的茶美食图片，浮想联翩，日头西下，茶诗寥寥，饥肠辘辘。

      这时，茶人易茗发信息说：庆贺一下，我守在茶树下收到上好鲜叶，萎凋完成赶快杀青，晚饭推后。我忙说：没留一把鲜茶叶炒鸡蛋？他憨憨一笑：大小姐你精神至上，美食至上。我得顾着赚家用，炒茶一刻不敢耽搁啊。易茗在勐海茶山上，我自然指挥不动他。我懊恼不已：一捧春日头采的鲜叶茶可遇不可求，不做一道美食，暴殄天物。忿忿不平时我想：都是性情中人，老天若有眼，此刻会帮谁？估计还是眼下这般，有牙的没锅盔。他有鲜叶，我有空暇。也罢，老天公平，总不能把一切美好都给一个人遇上。于茶做美食，我还有诸多回忆可消磨。

春日的茶山是战场，闲情雅致统统退后，今天我惦记的只是一道茶山快手菜。鲜嫩的茶叶炒金黄的鸡蛋，用时不到三分钟，快速简易，好吃又好看。几颗鸡蛋打成蛋液，现摘的嫩茶叶一把，热锅凉油爆炒，茶叶入锅蛋液入锅，油和盐作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蛋香茶香两下里交融，异香扑鼻。云南的茶山行，吃过鲜茶叶炒鸡蛋，才算对普洱茶滋味真正有了解。

我吃过一道龙井虾仁。那一年人勤春早，梅家坞的里里外外氤氤氲氲一层淡绿，当地人说，喝一壶鲜掉眉毛的明前龙井，才不枉这江南十里春色。我喝不惯绿茶，总觉得它滋味袅娜我压不住，那香是要跳出嘴巴的。不忍心拂了泡茶人的好意，我数细细高高的玻璃杯中有多少茶芽。扁扁的茶芽遇水就饱满，据说85度的水泡龙井茶，恰恰好。茶芽逐渐站立杯底，一颗一颗新嫩如妙龄女子，婉约在风骨。我没喝，又舍不得茶汤渐凉，茶凉是死局，人不能糟蹋好东西。刚巧有人送来河虾，活蹦乱跳须尾齐全。巧手人三下五除二挤出虾仁，碱水里泡过，蛋清淀粉做浆虾仁挂糊，一锅水烧开，虾仁滑沸水猛汆捞出。热油起锅，虾仁翻炒，倒两勺我的鲜茶汤，撒进几颗嫩茶芽，薄薄勾层玻璃芡装盘，虾仁微红透亮，这一盘菜，看似丰腴女子淡梳妆，几根茶叶微绿如发卡，漂亮得像一副画。这是我吃过最清爽鲜嫩的虾仁，它保留我对龙井茶最美好的记忆。此后，无论和谁讲茶，我都不忘提一句：先别说不习惯喝茶，你总喜欢吃美食吧，那这辈子你就避不开茶，美食里有茶一半天下。这话于谁，一说一个准，也有人因茶味美食喜欢上喝茶。世事无常法，谁规定先喜欢后喜欢。我相信，人一辈子里有诸多的躲不掉。茶，就在其一。

我还吃过一款奇特的菜，大红袍扣肉。一次机缘巧合，友人从武夷山归来，听说他在寺院遇贵人，得指点一二便觉醍醐灌顶，顺势而为得了几两上好纯种大红袍。如此好运，可喜可贺。一众朋友满怀敬仰膜拜之心被邀去品茶，结果那人从厨房出来，得意洋洋说：今日之宴，可入《随园食单》，必将载入史册，真正茶膳也。我先入厨房，眼前竟是一坛扣肉，热气腾腾。猪肉选五花三层，入水煮至六成熟，改刀切方块，每块肉带皮兼有肥瘦，入油锅加盐白糖酱油炒制，码好装入砂锅，倒入千金难买的纯种大红袍茶汤，大火滚沸小火煨，直到收汁出锅，他竟然用了三个小时。大家看到眼前景，说他也不是，不说又感觉被欺骗。无奈落座，一人一筷，三五人围着一坛肉，气氛有点怪。突然，挟肉入口的人都眉开眼笑了。接着，大家筷子如雨点频频落下，肥肉不腻，瘦肉不柴，肉皮软糯筋道，关键是扣在坛底的茶叶比肉香，连茶香味的汤汁都分食殆尽。大快朵颐之后，没人再追责这伪茶席，大家虚心听他娓娓道茶膳，各人心下暗寻思，自家有那一款茶可以做菜？

猫咪叫了一声，我突然惊醒，好像跑题了。

今日我本寻茶诗，没成想留恋于茶膳美食，一件极雅致之事似乎落了俗套。悔也无用，美食难忘，索性我就天马行空，想得再远些。茶能入馔亦能入撰。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我寻茶诗时它在书中，我忆茶膳时它在心中。这样想，我倒没有离题太远。入馔，入撰，于茶是本归同宗一源。

入馔，就是入了食材，预示着茶能烹羹汤。入撰，就是入了典籍，表明茶能留史册。几千年来，无论是入馔还是入撰，茶都是游刃有余，从容不迫。

我还在想。茶可俗可雅，它岂不是拥有一副人世大格局？它有庄子风骨。茶是高人。入馔是入世，避不开一日三餐，细嗅人间烟火；入撰是出世，物我两忘，空灵羽化登仙。试想，若一个人得了茶之道，该是多大的造化？活着，能烟火气息浓郁，家长里短日子过活，有苦有乐；活着，也能大道至极至简，静心修身养性，日省吾身看透俗尘。佛陀大贤莫若如此吧。难怪人称茶叶是“达摩的眼皮”，茶，本就有佛性。

夜已深。今日，我未读茶诗，也未食茶膳，却一副神志通明神采奕奕之态，必是得了茶的益。茶历九难，可入馔即入世，我如茶；茶有九慧，可入撰即出世，我学茶。

凌晨四点，我必将醒来，再诵一遍盘若波罗蜜，有了茶心，一切皆可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