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鉴】希希拉拉：新年日记

万物为我们构建幻境

树木依稀，大街寂寥，城市空旷……

                                                   ——题记

一

一件事，当我醒来，深感冬之寒意

我裹紧的碎花布睡衣底下，体温流失

在樟叶上蠕行

一种弹性，来自叶间的呼吸

雨珠透亮，玻璃锐角藏隐

收拢的痛如海葵，从一片叶滚落到另一片

一种游戏，古老的基因令其多变

但我仍能分辨盐和糖

当大把的盐溶入滚烫的水

我并不期待水中析出棱角分明的晶体

这不是生活实验，不停地搅拌

让我感到暖和

也可加速水的变冷。我投入太多的专注

很难确定，只是为快点喝下这杯水

让喉咙轻松一点

或者让盐分散得更均匀

好像这是一件重要的事，在新年的某一天

二

比起樟树下寂静的巷路，空荡的花园

灰白的天空更像声音的闹市

世界慢了下来，回忆成了想象

悲伤的往事即被忽略。为了寻找那一点欢乐

我们试图擦亮每一粒微尘，让它们闪现

幻想和未来的光泽

这足以让我确信，在窗前

或许更远的地方，我的一部分

仍在游荡，在空旷的大街，在城市的

未名角落，在树叶之下，在风里

那游离于身体之外的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整体

像一道简单的加法题，一种互补

他的变化决定了我的变化

他的回忆决定了我的回忆

所以我失神，隔着一扇紧闭的门

昨夜在街头遗留下的我，是否仍会不露痕迹地

回到我身上，在新年的某一天

三

而我更愿意把目光放松在苍翠的树叶上

它们触手可及，顺应微风

也顺应我微微不安的心。它们触手可及

在每一个日子，我由此拥有了更多个自我

它们葱郁，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不会在同一个季节老逝

风摇动着枝干，让天空翻涌

但是否有一种力量，吹起所有的落叶

像一群迁徏的候鸟，一群无所畏惧的天使

飞向远方，汇入人群相互遮掩的命运

或许一棵树的死亡是相等的

一座城的死亡是相等的

那么，请追随，不只是道路，不只是星星

而是我们所有的大地和大地的星星

请追随，在新年的某一天

四

不是拯救者，一棵树

为另一棵树的死亡，偷偷掉了多少落叶

但人间仍需点起灯笼

照亮空旷的街道。因为黑暗无非是未知的道路

每一片叶都面临着耗蚀

如今，我们仍需分辨谁在漆黑的背面

谁在四处搬动影子。那些销声匿迹的

个个值得怀疑，那些信誓旦旦的

也同样列入追踪的目标。一个咒语

像小数点后无限循环的数字，此刻吞吐着

乌黑的雨云。机灵的动物

已经觉察，在这个被人阐述的世界

我们的栖居不太可靠①

但谁在倾听，树在呐喊，想放弃争辩多么艰难

演戏的人太多，或者躲进一个面具

比起少年的无知，更像是冰冷的墨镜

谁认真思考过远行，想象过远方与自我相逢

而我们羞愧于自己的懦弱，生命

在言辞的晦暗中躲闪。只因比起受罪的人

我们仍在十指交叉的冰冷指尖上

她的母亲不曾老去，她的身上有一种克制的美

却让我们看懂了嘴角残存的微笑

但我们的不安，已被卷入更深的恐惧

你哪里知道，栖息在冰冷的枝条上

我们迎来了雪，在雨水中，在新年的某一天

五

落叶堆积，身体是一座苦难的城

盐在出汗，在流淌，在开花

那么，谁愿意陪着你去死？我们

有多少活着的祈求，就有多少死亡

在自己的身体里种下因果

这样，你才能活下来，这置换出的空洞

慢慢被充实。我们才能追随着灵车

哭喊你的名字，和你一起死

十七年，或许更久，我已无力搬运

任落日在枝叶间滋长青苔。雨下了很久

封闭的斗室里，我感到身体的冷

好像我一直这样活着，好像我早已死去

好像我和你有更多的相逢，在窗前

在更远的地方，在空旷的大街

在城市的未名角落

在树叶之下，在风里，在新年的某一天

2020.01.25，2020.03.13

注①选自里尔克《杜伊诺哀歌》

希希拉拉，本名陈礼明，生于70年代，宁波奉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