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说】簪子情缘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题记

云鬓花颜金步摇，翠翘金雀玉搔头。

安家客厅的一面墙上，有一个大大的陈列框，远看去琳琅满目，闪出各种颜色的光。走近一看，倒吸一口凉气：全是簪子。

安是一个簪子迷，她收藏的簪子多得她自己都难得数了，凡是她看上的，不管有多贵，她都会毫不犹豫地买下来。

安收藏的簪子，质地有纯金的，有镶钻的，有珍珠的，有天然牛骨的，有象牙的，有苗银的，有雪纺的，有木质的，有陶瓷的，风格各异，有宫廷复古的，民族风的，有现代时尚的，有卡通的，有的高贵，有的典雅，有的时尚，有的可爱。可以说很多发饰店的簪子都没有安收藏的多并且精致。

安也喜欢戴簪子，一年四季，安都戴着各式各样的簪子，纯金镶钻的或是银质珠花是配旗袍，牛骨象牙的配简单布衣或者民族服装，但是安最喜欢戴的，在各种重要场合戴的还是那支银质紫色玉石步摇发簪，发簪末端有长长的流苏，这支簪子可以配旗袍，也可以配最简单的布衣布裙。安常常戴着它，款款穿梭于各式人群，各式场合，流苏长长地摆动着，尽显安的淡雅与妩媚。

与安的认识是在一次聚会上，有个朋友要庆生，非要把我拉去热闹热闹，也请了许多旁的朋友，当就餐时间都要到了，还有一个朋友还没来，大家都等得焦急了，然后有人提议慢慢吃着等，当大家刚举起筷子的时候，雅间的门被推开了，然后进来一个女子。

这个女子便是安，上身素白暗花短旗袍，下身淡紫的布裙，她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久等了，找了好久才找到这儿。”大家谦让一番，然后她便坐到我身边来，一转身对我客气地笑笑，我也笑笑，当她转过头去的时候，我看见了那支淡紫的发簪，长长的流苏一滑而过，好优雅的女子。我一时惊呆。

席间，我看见安极少说话，有人说什么，她就只是轻轻地笑笑，朋友介绍，安刚到这个城市，一切都不熟悉，希望大家多多帮忙，安站起来，双手端起酒杯，环视了一周，向大家点点头，然后一饮而尽。

朋友是多年的朋友，彼此都是信得过的异性哥们，他把安托付给了我。于是，我跟安成了朋友。

我知道我这个朋友喜欢安，他是一个不轻易动感情的人，我看得见他对安的用心，但是安不言不语，她喜欢把自己关在家里，常常对着那一面满是发簪的墙发呆。

我说：“安，出去走走吧。”

“不想去。”

“走吧，陪我还不行吗？”

然后安站起来，到那面墙上去挑发簪，那么多的发簪，挑来挑去，总是最后拿起那支淡紫的玉石发簪。发老一会呆，才去仔细地戴上。

我对朋友说，安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你不要轻易爱上她。朋友叹口气：我知道，可是我就是喜欢她那淡泊的样子。

周日下午在家，闲得无事，在网上和一些朋友有搭没搭地聊天，电话响了，是安打来的。

安说：笑笑，陪我去走走。

安把车开到国贸大厦旁边的一家写字楼前，此时正是下班时期，安停好车，挽着我从国贸大厦门前走过，迎面走来一个清瘦的男子，戴着一副黑边眼镜，夹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正要走到旁边停泊的车俩，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突然停下，“安……”表情无比惊讶。

安没有停下，挽着我自顾走着。

我说：“叫你呢，安。”

“别回头。”

这时，男子已经追上来，一把拉住安的手臂；“是你吗？安，是你吗？”

安仍然没有回头，用力甩掉那男子，冷冷地说；“对不起，你认错人了。”

男子愕然地放手，安和我自顾地走了。但是我看见安冷峻的眼睛里有些许的伤。

“安，你和那男人一定有故事。”看着安不停地旋转着手里那支发簪，我说：“这支发簪是那男人送的。”

“是的。”

“今天你是故意去碰他的。”

“是的。”

“为什么？”

“因为恨。”再问，安保持沉默了。

又一个周末，安说要去买一双凉鞋，我们在逛到商场一角时候，安看上了一双镶水钻的凉鞋，然后她坐在那儿很仔细地试鞋。

有人在后面碰了碰我，我转身，是上次碰见的那男子，他示意有话对我说，我退到一边。他焦急地说：“告诉我，她是安，一定是的。是不是？”

我看看安，她还在那里认真地试着鞋子，在那里，她是那么的消瘦和落寞，头上仍戴着那只淡紫的玉石发簪。流苏在那轻轻地摆动。

一阵冲动，我点点头。

然后男子就冲过去，抓起安的手就往外走，安开始愣了愣，但是看清是谁后，就一声不响地随那男人走了。

手机关机，彻夜未归。

周二的晚上，安说要跟我谈谈。

屋子里只开了一盏淡紫的琉璃灯，安坐在沙发背灯的地方，把头深深地埋在卷曲的双腿间。

“笑笑，他是我的初恋，从高中到大学，我们相恋了六年。大学毕业后，我带他去见了我父母，却糟到父母的强烈反对。因为他家境不好。笑笑，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他，即使父母反对，但是我们仍然在一起。这支簪子是他送我的第一支簪子，以后的每年，他都送我一支。08年地震，我被一根水泥砸到头部，失忆了，父母把我带到外地治疗，封锁了我的消息，从此失去联系。他送我的其他簪子在地震中失掉了，我什么也记不得，就只是喜欢簪子，这几年我拼命地收集，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天，我苦闷得活不下去了，然后就拿这支簪子，拼命地划手臂，直到划出鲜血，然后就能够平静。”

我看见安的撩起的手臂上一道道的伤痕，旧的新的，交错分布。

“有一次，划得太深，血流太多，等父母发现把我送到医院的时候，我已经差点死了，但是那一次我醒过来的时候，我什么都记得了。我拼命找啊找，找了将近一年，我才得知他在这里，等我赶来的时候，才知道他已经结婚了，有了个两岁的孩子。他怎么能够逃得这么快，这么快啊？”

朋友还是那样执着地追随着安，我不忍，向他讲出了安的故事，朋友沉默了良久，轻轻地说：“笑笑，她需要一个肩膀，我愿意等。”

爱情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这么你追我赶，至死也不甘心，至死也不放弃？

但是自那以后，安跟我的联系开始少了，每次打电话，安都说很忙，但是有几次我看见安坐在那男人的车里，跟我擦肩而过。

我跟安发短信：“安，他已经结婚了，有老婆孩子”、“安，你清醒吗？他把你放在怎样的位置？”

安回过来，“笑笑，地震过后，我父母跟他说我死了。他老婆也是地震后的生还者。他还爱我。”

过几天，安又来短信，“笑笑，我看见他老婆孩子了，一个娇小的女子，一个可爱的女儿。”

“笑笑，他老婆什么都不知道，当我是姐妹，女儿甜甜地叫我阿姨”、“笑笑，我知道他还爱我，我也爱他啊，可是这是怎么了？”

“安，我们见见面好吗？”

我走进安的家，却闻到刺鼻的味道，安喝酒了，抽烟了，安头发散乱，那支心爱的簪子都被丢到一边。

“安，你这是何苦呢？”

“笑笑，我爱他呀，他也爱我，他也是爱那女子吗？他为什么为难成那个样子？”

“笑笑，要是我在地震中真的死了，该多好。要是我永远都失忆该多好，他就不必这样为难啊。”

透过安，我看到这些天来他们相处的场景，那个娇小的女子，柔顺的长发，更显楚楚可怜，每天早上她会为他准备好早餐，送他出门，站在门口温柔地笑，每天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那个可爱的女儿，在爸爸每天下班回家时会甜甜地叫着爸爸，一路小跑过去扑在爸爸怀里。那是一个怎样贤惠的女子，一个如何温馨的家。

“安，算了吧，安，有更好的男子在等着你。”

“可是我爱他。他说要给我幸福的啊。”

安的眼睛，迷茫而哀伤。

七月浅淡，一直下雨不停，我已经好几个星期没有见到安了，正在想着哪天去看看她，门铃却响了。我开门，是安爱的那个男子，他一脸的慌乱与绝望。

“笑笑，你看见安没有，从昨天开始我就联系不上她了。”

我惊呆，打电话，关机，找人打开她房门，不在，家里整整齐齐，冷冷清清。

然后我们找，她经常去的地方，偶尔去的地方，找来找去都找不到。

男子的妻子也出来了，还是那么温柔与苍白，她看着我柔柔地笑笑，然后对老公比划着什么。

她，居然是一个哑巴。

转身的时候，我不经意看见，她居然也戴了一支与安的一模一样的发簪。

她知道什么吗？

在经过国贸大厦的时候，我无心地听到门口的保安说：“那辆大众车一直停在那，停了两天了，挪都不挪动一下，别的车都进不来。”

车，我想起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有看见安的车。

然后我们奔向安的车。

然后我们模糊地看到车里一动不动坐着的安。

安就这样去了，她用她深爱的人送她的那支簪子，刺破了手臂的动脉，血，顺着手臂流下去，都凝固了。

……

羽，就是安爱着的男子。伤痛欲绝。

“笑笑，我是真的爱她的，可我不知道她还活着。”

“我妻子是我在地震中救下的，她被一根硬物触到喉咙，所以不能说话，但是能听见。笑笑，我是要给她幸福的，我不忍心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她的父亲一年前在她自杀的那一次，心脏病突发死亡，母亲悲痛过度也去了。笑笑，你懂不懂，懂不懂？”

“可是你妻子那发簪？”

“昨天下班的时候，她突然来接我，在经过国贸大厦的时候，想要买簪子，觉得安戴着簪子很美。”

至此，我可以还原昨天的场景。

安也去接羽了，只不过晚了一步，然后安看着羽和他温柔的妻子一起进入商场，然后安一个人在车里流泪。

然后羽和安出来了，细心的安看见了羽的妻子戴着一支与安一模一样的簪子，看见他们如何地温馨与和谐。

其实安是个善良的女子，她看到羽的妻子是如何地温柔与体贴，她知道她出现之前，他们是如何的幸福。她看到羽是如何地为难。一面是温柔贤惠的妻子，一面是深爱的女人。

而他们每个人，都没有错。

不管是什么理由，总之他们曾经走失，因为曾经走失，所以一切已经改变。

哪怕是天灾人祸。哪怕每一个人都那么无辜。

安看到了这一点，所以她决然地选择以这样一种方式去结束。

在安的葬礼上，朋友悲痛不已，“安，你怎么那么傻，我也可以给你同样的幸福啊。”

能一样吗？我不知道，爱情这东西，永远是人力无法操作的。

有时候，尽管那么辛酸，那么痛苦，可是还有那么多人，不顾一切地爱着。

犹记得那首《蝶恋花》：

掩映眉梢春袅娜。

梦寄多情，掌上玲珑颗。

一缕青丝心可可，相逢早种因和果。

料是前生应识我，木骨缠绵，惯向云中卧。

对镜幽香开一朵，为君巧把相思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