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说】梦之城

（一）

乔双说，她的一生中有两个梦想。一是和心目中的王子来个美妙的邂逅，二是拥有一双YSL的方头高跟鞋。

前者是大多数女生的梦想，而后者，似乎太过寻常了。其实，以乔双的收入水平，足以买下很多双YSL的方头高跟鞋。但是，她的第二个梦想和第一个梦想是联系在一起的。她希望这双高跟鞋会是心目中的王子单膝跪下为她穿上。

乔双的身体里住着一位骄傲的女王。

一个刮起大风的凌晨，刚从热闹奢华的秀场上离开的乔双左手夹着一根点燃的烟坐在台阶上等车。她身穿一件男士薄外套，脸上的彩妆没有卸，厚重的刘海几乎把眼睛完全遮掩了，头发在风中乱舞。换成别人，这副模样肯定会被套上不好的形容词。可她是乔双，即便打扮得再随意再不重修饰，仍能透露出耀眼尖锐的美感。

“嗨，乔。”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乔双仰起头，看到她的同行兼老乡，伍策。

乔双往左边挪了挪，“坐。”

“别抽那么多烟，你应该庆幸你还拥有一口白牙。”

乔双不在意地笑了笑，用他的句型说道：“别吸那么多毒，你应该庆幸你还活着。”

伍策一脸被冤枉的表情。他曾经吸毒，但已经戒了将近一年了。

人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对某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记忆特别深刻，深刻到忽视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还不回去吗？”

“司机说车坏了，让我自己坐车回去，或者在这里等他。”

“我送你回去吧。”

乔双偏过头看了伍策好一会儿，才说：“也好。”

伍策开车很平稳。乔双坐在后座上，很快便睡着了。伍策从后视镜里看着乔双的睡容，嘴角扬起一道好看的弧度。

伍策带乔双回了他的家。

车停下的时候，乔双就醒了。她看了看周围陌生的景色，没有任何情绪表现。她径自跟着伍策走进屋里，脱掉鞋，像只猫般窝进沙发里。

“我睡这里就行了。”

乔双一向是自己说了就算。

“我有样东西要送你。”

伍策从房里拿出一个盒子。盒子打开，一双黑色的YSL的方头高跟鞋映入乔双的眼帘。她拿出鞋子，端详了好一会儿。然后，抬起头，问道：“你要送我这个吗？”

“对。”

“合适吗？”

“试试看就知道了。”伍策边说边把鞋穿到乔双的脚上。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大小正合适。“你看，正合适。”

乔双抬起双脚看了看，露出满意的笑容。她喜欢这种有霸气又不失温柔的鞋。

“谢谢。”

伍策坐到乔双身旁，拉起她的手问道：“乔，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乔双放下双脚，脑袋歪进他的怀里，自下而上地看着他的脸。五官看不清晰，皮肤在男人中算是好的，还有新冒出来的胡渣。单从欣赏的角度来说，伍策是个高级艺术品。

“让我考虑一晚，明天再回复你。”说完，乔双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躺在沙发上，背对着伍策。

伍策在她身旁坐了一会儿，从房间里拿出一床被子，轻轻地盖在她的身上。

乔双醒来的时候，伍策已经离开了。她伸了个懒腰，无所事事地在伍策的房子里打转。她在伍策的房间里找到一叠照片，尺度有些大的男女合照。她饶有兴趣地一张张看下去。照片上的男主角只有一个，那就是伍策。至于女主角，她算了算，有十个左右，大部分是她认识的同行。一个女人的脚上穿着一双方头高跟鞋，跟伍策昨晚送她的一模一样。乔双笑了笑，放下照片，拎着伍策送的高跟鞋离开了他的家。

乔双坐在海边的一块大石头上，迎着海风，极目远眺。

“乔。”

乔双收回视线，从石头上跳下来，拎着高跟鞋向海水走去。

伍策跟在她的身后。“乔，你能告诉我答案了吗？”

“这就是我给你的答案。”乔双抬起右手，松开手指，高跟鞋顺着惯性扑向海的怀抱。完美的抛物线，完美的降落，完美的消失。

“乔，你这是在干什么？”

“伍策，我们不适合。你是大众情人，也乐意做个大众情人。而我，要的是一个愿意为我下跪对我忠诚的王子。”

“乔，你要的男人在这个世界不可能找得到。”

乔双露出招牌式的慵懒和随意的笑容。她说：“我不在乎。”

这就是乔双，锋利得像一把出鞘的宝剑。她需要的不是一个御剑的主人，而是一个合适的剑鞘。如果能令她甘心收敛锋芒的剑鞘不出现，她宁愿在腥风血雨的战场中绽放令人畏惧的阴冷光芒。

（二）

欧琳自认为自己是幸运的。她有一份收入稳定的工作，有一个志同道合的男朋友，还有为之疯狂的摇滚。

欧琳的工作圈里有很多爱玩摇滚的朋友，但是，玩得有板有眼的却不多。她是为数不多的玩得好的人中的一个。她在工作上没有太大的企图心，总是得过且过的。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和男友一同出专辑，属于他们的摇滚专辑。

有句话叫天不如人愿。欧琳的摇滚梦想没有多大的成就，反倒是她的事业发展到了如日中天的程度。每次欧琳感叹天意弄人的时候，乔双总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乔双知道一些关于欧琳男朋友的秘密。只是，她不好说破，只能静待被识破的那天。

那天比乔双想象中到来得早得多。

欧琳是从报纸上得知男友有别的女人的消息的。之所以会这么大张旗鼓，完全是因为那个女人的原因。那个女人是欧琳的前辈，甚至称得上是她的恩师。没有她，大概欧琳的事业也不可能进展得如此顺利。

刚刚开始，欧琳对女人怀有深深的感激。而现在，一切看起来就像是个阴谋。

欧琳没有去质问男友。她悄悄搬出了男友的家。事实摆在眼前，她觉得没有深究的必要。

一夜之间，欧琳感觉自己构筑的世界崩了一角。她想，大概是自己的运气用到头了吧。

欧琳在乔双家里暂住下来。她刚搬进去的那天晚上，乔双指着厨房说：“酒、食物、刀那些都在那里，自己看着办。”

欧琳摇摇头，表示不需要那些东西。她不喜欢借酒消愁，酒醒后的痛苦更令人难以承受。她也不喜欢用食物来缓解痛苦，那会对她的工作很不利。她更不喜欢用激烈的方式挽留或者惩罚失去的现实。她是个理智的人，即便痛苦，仍旧能够做出最佳的反应。

乔双揽着她的肩膀说道：“何必那么压抑呢？”

“天生的，我也没办法。”

合约满了后，欧琳退了下来。她不习惯接受别人的施舍。没有了工作，一身轻松的感觉。她简单地收拾了几件衣服，打算去别的国家走走。

乔双开车送她到机场。

“回来的时候说一声，我来接你。”

“好。”

摆摆手，欧琳潇洒地离开了。

半年后，她回来了。乔双没有食言，准时到机场接她。

“乔，你的两个梦想实现了吗？”

“没有。”

“我也有两个梦想。一是找到一个爱好摇滚的王子，二是把我的摇滚理念融入到服装品牌中去。”

“摇滚女孩，加油。”

这就是欧琳，对除摇滚以外的一切都很洒脱。她像一只在大海上漂流的小筏子，在涌动的海面上打转，看尽不同的风景，却没有迷失方向，仍旧记得灯塔指示的方向。她不怕风吹雨打，因为内心有坚定的意念和方向。

（三）

杨筱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地方就是她的腿。她那双笔直修长白皙的腿，价值五百万元。她很爱护自己的双腿，每天花两个小时的时间来保养它们。

乔双说：“筱，如果你这双脚没了，你会怎样呢？”

“我会死。”说这句话的时候，杨筱的表情无比地坚定。

每个人都有执念。杨筱执着于她的腿，欧琳执着于摇滚，乔双则执着于王子和YSL的方头高跟鞋。

当执念破灭的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杨筱不慎从T台上摔了下去。右脚骨折，右脚的小腿肚上被钉子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伤口触目惊心。

杨筱在医院里住了很长的时间。不是因为身体上的外伤，而是由于心理上的创伤。腿上的疤痕像一道狰狞的笑容，刺痛着杨筱的眼和心。她躺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尽量不去感受腿上的伤痕。她像具木偶般，双眼无神，动作机械。

世界末日。对她来说，这大概就是。

护理杨筱的是个年轻的男护士。除了正常的护理工作，他每天会跟杨筱说很多的话，尽管得不到回应。他的毅力，让很多人佩服。

半个月后的一天，杨筱终于开口说话了。

“你为什么可以活得那么开心？”

见她终于说话了，他很开心。“因为这个世界很美好。”

“美好？”杨筱看了看他，“我只觉得世界一片黑暗。”

“杨小姐，你往左边看看。”

杨筱应声向左边偏过头，只见一片刺目的阳光。她眯起双眼。

“你看，太阳出来了。到昨天为止下了一个星期的雨，今天终于放晴了，不如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杨筱摇了摇头。她现在只想躲起来，什么人都不想见。

“去看看吧。我们医院有些很漂亮的景物，错过了会觉得可惜的。”

杨筱还是摇头。他不折不挠地游说着她。两天后，杨筱终于答应了。

他们走在医院的草坪上。杨筱走得小心翼翼的。躺了太长的一段时间，她几乎忘记了该怎样走路。她看着自己的双腿，好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杨小姐，你看那个小孩。”

杨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小男孩和一个护士在开心地玩游戏。欢乐的气氛，不像医院里应有的感觉。

“那个孩子患有白血病。”他轻轻地说道。

杨筱愣了愣。一点儿都看不出来那是个患病的孩子。

“他是个坚强的孩子。你说是吗？”

杨筱点点头。

“杨小姐，我们都应该坚强，都应该像那个孩子一样开心地生活，对吗？”

杨筱没有回答。她在想，她有什么资格这么悲伤和绝望呢？

就在那一瞬间，杨筱阴暗的心里洒进了一缕阳光。

“我想去和那个孩子说说话，可以吗？”

“当然可以，他会很开心的。”

杨筱笑了，向孩子的方向跑去。

（四）

一派热闹的婚礼现场。杨筱穿着洁白的婚纱挽着年轻男护士的手慢慢地步入礼堂。

看到杨筱脸上挂着的幸福笑容，欧琳感叹道：“一道伤痕换来一个爱人，真是值得。”

“不止，还有五百万意外险。”乔双打趣道。

照相时间，杨筱把乔双和欧琳拉到自己的身边。三个曾经在T台上无比耀眼的模特站在一起，立刻吸引了大片的目光。

“乔、琳，我想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一起站在公众前了。”

“你就这么退隐了，琳也转行做了设计师，剩我一个，有什么意思呢？”

“乔，你会继续等待王子的出现吗？”

“当然会。”

三人相视而笑。

回去的路上，欧琳说：“乔，我觉得我们像是梦想的囚徒，像只困兽般发出尖锐凄惨的嘶鸣。”

乔双说：“有一天，我们会像筱一样找到解救我们出去的人的。”

“说得好。”

爽朗的笑声从车里传出，传递出两个坚持梦想的女孩的信心和决心。

梦之城，既是囚，也是救。